高羊茅
墨西哥《世界报》(El Universal)2019年7月27日发表了一篇关于龙舌兰正在消亡的报道。墨西哥艺术家和人类学家为引起大众对该问题的关注,举办了一场名为“醇酒。龙舌兰蜜汁采收者与普尔科酒”的艺术展。该展览旨在强调龙舌兰是墨西哥的生物文化遗产,是墨西哥的文化支柱。当今龙舌兰主要面临的问题是过度采收、生长地受限、现存活体样本较少以及人们对“仙酒”的需求。考虑到用于制酒的龙舌兰成材较晚,一般要生长十年左右才能采收使用,保护龙舌兰迫在眉睫。
龙舌兰成熟之后会抽出花茎(quiote),一旦开花就会耗尽自身养分,所以龙舌兰蜜汁采集者(tlachiquero)会在龙舌兰抽出花茎之前用刮刀(raspador)切除龙舌兰中心的叶片,这样就形成一个下凹的碗形空间,龙舌兰分泌出的汁液就会不断积蓄其中。这种带有甜味的汁液被称为“龙舌兰蜜汁”(aguamiel或tlachique)。龙舌兰蜜汁采集者每天就用成熟的干瓠瓜制成的工具(acocote)把龙舌兰蜜汁吸出来,然后移入另一个容器中带回去发酵,制成普尔科酒。为避免龙舌兰蜜汁被污染,每次采集之后,采集者都会用龙舌兰叶片(penca)和石头压住刮口。
透明的龙舌兰蜜汁经过发酵之后变成了奶白色的普尔科酒。2018年8月,我曾在墨西哥伊达尔戈州Tecpatepec小镇上喝过村人自家酿的普尔科酒。当时主人把我带进后院的一间小屋子,里面放着许多蓝色的塑料桶,她手拿金属瓢,打开其中一个桶盖,桶里盛满了奶白色的普尔科酒,酒上漂浮着许多泡沫,招来不少小昆虫投怀送抱。酒的味道,我很难从记忆中复刻出来了,只记得淡淡的酸中略涩,有股特殊的香气,但我找不到可以类比的对象,冰镇之后再喝在口中会有气泡感。
普尔科酒(pulque),纳瓦特语为uctli,是最早的“龙舌兰酒”,殖民前在众多中部美洲印第安文化中具有重要的文化象征意义。虽然现在生产和享用普尔科酒的地区主要集中在墨西哥中部,但是在古代除了阿兹特克人,玛雅人、米斯特克人、特奥提华坎人、托尔特克人、托托纳克人等等都会享用这种美酒。古典时期特奥提华坎文明的神庙中发现美洲豹饮酒的壁画。
关于瓦哈卡州的米斯特克文明的《Zouche-Nuttall古抄本》中,也有关于普尔科酒诞生的场景。“十一·蛇”女神砍头之后流出鲜血,化作龙舌兰,三位侍女和一只负鼠神(tlacuache)端着她的鲜血和燧石用来献祭四方大地。
可见普尔科酒在中部美洲多个文明中非常受欢迎。然而,享用美酒是要讲规矩的。方济会贝纳尔迪诺·德·萨阿贡修士在《新西班牙诸物志》第二卷中有这样的介绍:
“阿兹特克人有另一种常见的礼仪:在没有向篝火周围浇撒一点普尔科酒之前是不能饮用的。当要开一翁新酒时,首先在小盆中放入许多酒并移到篝火旁,再用杯子舀一杯洒在篝火的四方;在做完这些之后,所有的受邀者便可以喝酒了,在没有做完时没人敢喝。这一仪式被称为tlatoyaualiztli(纳瓦特语),也就是祭酒。”
普尔科酒在古代虽常见但不普通,因为平日只有长者才可享用,遇上庆典仪式可众人共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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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兹特克诸神创世造人之后,赋予了人类养活自己的能力,然而却觉得缺少能够让人们愉快的事物。此时,羽蛇神(Quetzalcoatl)想到了拥有一棵神奇植物的女神玛娅维尔(Mayahuel),她的植物可以为人们带去食物和饮品。
然而玛娅维尔生活在她祖母齐齐米特(Tzitzimitl)的严格看管下,羽蛇神不得不在一个夜晚变成风(Ehecatl),来到玛娅维尔身边,对她说了甜言蜜语。玛娅维尔爱上了羽蛇神,同意把她独特的植物分享给人类。
两人来到大地之后,齐齐米特也闻讯带着她的同伴们齐齐米梅(Tzitzimime)赶来。羽蛇神和玛娅维尔变成了双叉的植物,一枝叫“羽柳”(Quetzalhuexotl),一枝叫“花木”(Xochicuahuitl)。齐齐米特一眼认出了玛娅维尔变成的花木,于是大怒,和齐齐米梅一同把她撕扯吞下。
事后,羽蛇神万分伤心,把玛娅维尔的残体埋入地下。不久,在埋葬处长出了一棵植物——龙舌兰。龙舌兰的流淌的汁液经过其他神明的发酵工艺之后,就有了普尔科酒,用来犒赏愉悦人类的礼物。
整个阿兹特克世界里,人们信奉多神。玛娅维尔是普尔科酒的象征,也是富饶和多产的象征。除了这位女神,还有其他与普尔科酒相关的神或祭祀的地点。2018年9月,我来到了莫雷洛斯州的Tepoztlán小镇,爬了将近两小时的山。山间云雾缭绕,上山的路都是碎石堆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台阶,碎石旁也没有保护措施,山泉不断从山巅流淌下来,不少爬山者不时滑倒。
最后拨云见日,两小时的辛苦还是值得的,终于见到了Tepoztecatl神庙,这是一处与酒、农耕、生产紧密相连的祭祀场所,距今已有517年。
下山时,原路返回,但要快些。我把上山时别人给我的一句“Ánimo”转送给其他快要放弃的旅行者。山脚下就是小镇的主干道,来时匆匆没有细看,回去的路上走得慢些,看到了墙上的一幅现代画:画中的神祇以龙舌兰作身子,手持玉兔,鼻上带环,下垂,这些暗示着她就是玛娅维尔。
说到龙舌兰酒,需要阐明一下,普尔科酒(pulque)、龙舌兰酒(tequila)、梅斯卡尔酒(mezcal)都是用龙舌兰做成的酒,广义上都可以叫做龙舌兰酒。狭义上看,普尔科酒是低度酒,在8度左右,且基本保留原始制作工艺,如今以伊达尔戈州生产为主;龙舌兰酒和梅斯卡尔酒一般来说都是小于等于40度的高度蒸馏酒,且tequila的原料必须是蓝色龙舌兰(agave azul),以墨西哥西部哈里斯科州为主要生产地,而梅斯卡尔的原料以绿色龙舌兰为主,产地集中在墨西哥南部瓦哈卡州。
[作者:张礼骏,上海外国语大学语言研究院语言战略与语言政策学方向在读博士,西方语系教师,墨西哥研究中心研究人员,主要教授“基础西班牙语”、“拉美文学史”及“阿兹特克文明与古典纳瓦特语”,主要研究领域为西班牙语美洲文学、墨西哥印第安语言文化、墨西哥语言政策与西班牙语史。曾于2014年至2015年,在墨西哥瓜达拉哈拉大学访学并教授中文。2018年8月至2019年3月,获国家留学基金委资助,再赴墨西哥,于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UNAM)人类学研究所及历史研究所研修学习“马萨特克语”、“纳瓦特语文学与神话”、“中部美洲古代思想”及“古代阿兹特克文明颜色与材料”,同时在墨西哥学院语言文学研究中心研究墨西哥语言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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