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绽放在阿坝高原的格桑梅朵

　　在阿坝高原，常听人们说起格桑梅朵，“百度”了一下，这样表述：“格桑”在藏语中是“美好时光”或“幸福”之意，“梅朵”是花的意思，“格桑梅朵”就是幸福之花。由于它喜爱高原的阳光，不畏严寒风霜，被视为青藏高原上生命力最强的一种野花。我曾问过众多朋友，格桑梅朵到底是何种花卉？有人说是波斯菊、有人说是金露梅、还有人说是雪莲花，而具体为何种植物，却存在广泛争议。

　　七月，阿坝高原一片浓绿，山色如黛，大地似毯。冰雪融水从山顶流向河谷，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植物。它们，快活地生长，尽情地舒展，把阿坝大地装扮得无比妖娆。

　　蓝天白云之下，方圆3万亩的草原上，各色鲜花竞相绽放，争奇斗艳！展毛银莲花掌状分裂，花葶直立，蓝色的萼片托着嫩黄的花蕊，在丛林中静悄悄地开放；蓝玉簪龙胆成排站立，深蓝色的花冠喇叭一样张开，仿佛一个萨克斯乐团，吹响浪漫的夏日序曲；东俄罗紫菀淑女般雅致，浅紫色的花瓣团团铺展；狼毒花热烈地开放着，猩红色的花蕾上，数十朵白色的小花嘤嘤絮语，引来蝴蝶翩跹起舞……在这众多的山花中，金莲花以铺天盖地之势烂漫于整个草原，使黄色成为主宰，形成强烈的视觉震撼，让人赏心悦目、意醉神迷，不由得惊叹：我的第二故乡，真是高原野生花卉的天堂！

　　巍峨的雪山、辽阔的草原、奔腾的江河、幽深的峡谷，阿坝，以其独特的地理环境造就了无与伦比的生态多样性，它的美丽和神秘令国人向往、“老外”着迷。1899年4月，受维奇花木公司的派遣，23岁的英国植物猎人威尔逊乘坐“孔雀号”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寻找生长在东方的珍稀濒危树种——珙桐。珙桐是地球新生代第三纪留下的古老孑遗植物，因其花形酷似展翅飞翔的白鸽而被命名为“中国鸽子树”。据悉，数千万年前，珙桐就已经生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彼时的地球阳光充足、气候温和，生存条件优越，珙桐得以丰茂生长。到了第四季冰川时期，极端寒冷气候肆虐地球，万物凋敝，珙桐几乎灭绝，只在中国南方一些所谓的“避难所”幸存下来，因而，珙桐成为名符其实的“植物活化石”，被我国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威尔逊在中国发现珙桐后，无比欣喜地写道：“珙桐是北温带最美丽的树木”。

　　2000年，因为拍摄世界自然遗产申报片《四川卧龙—四姑娘山大熊猫栖息地》，我曾有幸在汶川县三江乡的漂流营地上见过一株正在开花的野生珙桐，在高达20余米的褐色躯干上，浓密而亮绿的叶片形如桑叶，有着细细的绒毛，白色的花朵下垂于花柄，浅绿色的柱头上，紫红色的头状花序星星点点，状如“鸽头”，每个花序的基部，都生长着一对白色的、薄薄的苞片，一如白鸽的羽翼，展翅欲飞。那一树白花，就像一只只白鸽，静静地栖息在树梢。

　　正仰望间，一位老者打断了我的思绪，他说：“在我们三江，这样的树可不稀奇，有的古树高达30多米，最初的花瓣是淡绿色，之后才变成乳白色，最后变成棕黄色脱落，漫山遍野，一片接着一片，那才叫好看呢！”

　　由于拍片赶时间，我和同事们只好匆匆返回，而成片的珙桐，该是何等亮丽的风景？多年来，这样的景象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回旋，直到前些日子，在汶川工作的同行发来珙桐的航拍视频，不由得惊呼：天啊，五月的席草村，近10万亩野生珙桐花满枝桠，片片“白鸽”迎风飞舞，使寂静的大山顿时生机盎然，那蔚为壮观的场面，实在令人惊叹！

　　后来与从事生态工作的朋友闲聊，才渐渐得知，在卧龙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长着全世界面积最大的一片天然珙桐林，在岷山山脉主峰雪宝顶，也曾发现过150多万株野生珙桐，它们在连绵山脉的庇护下，生生不息，使阿坝高原成为全球野生珙桐的重要分布地，难怪大洋彼岸的威尔逊不远万里、不惜生命的代价也要到中国来采集标本，引种回国，实在有它独特的价值。

　　2021年夏天，我与友人相约前往马尔康市沙尔宗镇米亚足村看望旅居深山潜心写作的作家杨素筠女士，为缩短路程，我们选择沿大朗足沟翻越卡子垭口。

　　沿途树木葱茏，溪流潺潺，风光无限，兴之所至，纷纷下车赏景。突然，友人一声惊呼：“快看！那是什么花，太漂亮了！”循声望去，高山绿色草甸上哗哗流淌的溪水旁，一株特立独行的山花迎风招展，5支细长的花梗上长满细密的绒毛，深红色的花朵微微下垂，4片花瓣薄如蝉翼，如丝绸般高贵典雅，宛如一位娇羞的新娘，在苍翠的山野上格外炫目，真应了汉代音乐家李延年的诗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其倾国倾城之姿，深深地诠释了“绝世之美”的深刻内涵。

　　赶紧拿出手机科普一下，噢！原来这就是传说中被西方植物学家称为“华丽美人”的红花绿绒蒿，中国汉地的百姓将它称为“高山牡丹”。1903年1月21日，新婚不久的威尔逊第二次接受维奇公司的派遣，来到四川寻找一种黄色罂粟科植物全缘绿绒蒿。1903年夏天，威尔逊在松潘县附近海拔3650 米的山地遇见了他梦寐以求的红花绿绒蒿，他激动万分地写道：“我发现了它，我的红色情侣，它生长在灌木丛中，仿佛要我验证它的身份。”在从成都前往小金的路途中，威尔逊又异常惊喜地发现了大片大片的全缘绿绒蒿，他在书中描述：“多草的山脊一直伸向巴郎山的垭口，这里的植被有严格意义上的高山特征，草本植物的丰富程度的确令人惊叹。大多数生长旺盛的植物开着黄花，黄色占了垄断地位。在海拔11500英尺以上的地方，华丽的全缘绿绒蒿有着巨大、球形、向里弯曲的纯净的黄色花朵，在山上延绵数英里。最大的植株有2至2英尺半，这种绝妙、繁多的罂粟科植物的花卉呈现出壮丽的景象。我从未在别的任何地方看到过如此奢华数量的这种植物。”1905年，威尔逊将采集到的绿绒蒿种子带回英国，维奇公司特地用5块纯金和41颗钻石制成一枚形状如 “黄色喜马拉雅罂粟花 ”的全缘绿绒蒿胸针来表彰他的贡献。

　　我一直在思考，西方人缘何如此迷恋绿绒蒿？除了它的美丽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翻越典籍，发现有植物学者这样描述，“绿绒蒿，罂粟科绿绒蒿属植物，在全球范围内约有49种，绝大多数种类都产于中国西南部的高山地区”，借用一句“老外”的话说，中国大西南是当之无愧的“蓝罂粟的故乡”。由于高原绿绒蒿很难被人工栽培，更显得弥足珍贵，我国也因此将其列入国家重点保护植物。

　　2014年9月19日，国家邮政局曾发行了一组以绿绒蒿为主题的特种邮票，集中展示了这种高原野生花卉无以伦比的美。青年时代，因为在外求学的缘故，每年要数次往返于小金和成都之间，途中多次翻越巴郎山，年少轻狂，时时怨恨巴郎山路途艰险，七弯八拐，老是走不出卧龙沟，不曾想，整日云遮雾绕的大山里，竞埋藏着如此宝贝，不由心生出几许遗憾来。雨季来临的时节，海拔4000米的巴郎山高山草甸上，雪莲、秀雅杜鹃、紫花碎米荠等各种植物争奇斗艳，高海拔地区恶劣的自然条件决定了它们的花期异常短暂，各色山花拼尽全力争取时间集中开放，一时间，这里成为鲜花的海洋，而在这众多的山花中，绿绒蒿依然是最耀眼的一朵，紫罗兰色花的长叶绿绒蒿、蓝色花的总状绿绒蒿、深红色花的红花绿绒蒿、鹅黄色花的全缘（叶）绿绒蒿，缤纷的花朵在蓝天的映衬下美得令人窒息，我国所有的绿绒蒿种类都能在这里找到。它们的生长环境也让人惊叹，流石滩上、的岩石中，在人们认为无比荒凉和严酷的地方，便是它们的栖身之所。不畏雷电、不畏风霜、不畏严寒，静静地生长，顽强地绽放，以最华丽的姿容呈现在世人面前，给荒漠之地带来无限生机，而它们的花朵却始终低垂着，极其谦卑，极其低调，让人肃然起敬。

　　如今，从小金到成都早已天堑变通途，每每行进至巴郎山垭口，威尔逊的描述便闪现在眼前，我仿佛看见这位极负盛名的西方植物“猎人”几近疯狂，拥抱着他的“华丽美人”翩跹起舞，哦，中国！哦，阿坝！

　　少年时，曾与同学们到小金县城对面的卯梁山游玩，回来时，我们选择了另一条山路返回。在一处陡峭的山崖上，一株橙红色的山花傲然挺立，长长的花梗上，螺旋一样分布着许多细长的叶，花梗的顶端，开满艳丽的花朵。橙红的花瓣上，洒满黑芝麻一样的小点，6枚花瓣均向外作强烈反卷，浅粉色的花蕊八爪鱼一样向下伸展开来。一阵风吹过，朵朵花儿像风铃一样摇荡，叮叮当当，甚是好看。众同学完全不顾危险，争先恐后爬上悬崖，将这株可爱的山花采摘下来，争相传看，惊喜不已，却没有一人识得此花之名。

　　回家次日，我便因病住进了医院，每每疼痛难忍的日子，便思念起这朵奇异的山花来，说来也怪，一想到它那鲜艳夺目、活力满满的模样，手术后的伤口好像就没那么疼了，也许，这就是意念的作用吧！

　　多年以后，我查阅书籍才知道，这株奇异的山花名叫卷丹，属野生百合花的一个种类，因其生长环境偏僻险要，花期短，所以很难见到。在我国，百合花是美好的象征，意为百年好合、百事顺意，在西方文化中，因其圣洁高贵，曾是王权和王室的象征。

　　1908年5月，受美国哈佛大学阿诺德树木园的委托，威尔逊再次来到四川采集植物，在岷江河谷的灌木丛和石缝中，他惊奇地发现了数以万计的野生岷江百合。1米乃至2米多高的花梗上，硕大的花朵汉白玉般洁白，6枚花瓣呈乳白色或奶黄色，花瓣外侧有极淡的紫晕，花瓣前端稍作反卷，下部形成明显的花筒构造，嫩黄的花蕊藏于花筒内，花朵形如一只喇叭。它们或一枝独立、或几枝排列成伞形，在人迹罕至的悬崖边、荆棘林中任性地开放，孤标傲世、风姿绰约，“将这一半荒漠的地区变成了仙境”。野生岷江百合强健的生命力令威尔逊无比赞叹，他兴奋地写道：“它香气芬芳，使我心醉。它是神恩赐给我们的礼物。”威尔逊给岷江百合起了一个霸气的名字：帝王百合。遗憾的是，当年，因为包装的原因，威尔逊未能引种成功。

　　1910年，威尔逊第四次来到中国，9月3日，在岷江河谷一条狭长的骡马道旁，威尔逊终于发现了心心念念的“帝王百合”，他小心翼翼地标明了适合采集的百合球茎的准确位置，准备一个多月之后再来采集。返回途中，在汶川县草坡乡下索桥遭遇山体滑坡，右腿受伤，造成终生残疾，而他采集的百合球茎却成功运往美国，经悉心栽培之后，在北美的土地上丰茂生长，馨香四溢。源于对岷江百合的特别钟爱，威尔逊给自己的伤腿起了一个有趣的名字：“百合跛子”。

　　由于百合具有很高的观赏和药用价值，人们纷纷加以引种，百合花变得不再稀奇，而我则更喜欢野生的百合，在干旱荒凉的岷江河谷中，无论山崖多么险峻、环境多么清冷，只要有阳光和雨水，它便能生根发芽，跟随春天的脚步奋力生长，从河坝开到半山，从半山开到山顶，以永不言弃的精神烂漫整个原野，绽放圣洁的光芒，成为大山深处靓丽的风景线，正如一首歌词所写：“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山谷里寂寞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

　　海拔5588米的岷山山脉主峰雪宝顶，终年银装素裹，庄严肃穆。每至夏日，从多条现代冰川和冰川堰塞湖流出的融水为众多野生植物提供了充足的水源，金银花、珍珠梅、绣线菊、花楸、多鳞杜鹃……数不胜数的珍奇野生花卉烂漫开放，寂寞的大山顿时热闹起来。

　　1910年8月22日，威尔逊在路经松潘黄龙沟时，五彩缤纷的钙华彩池令他无比震撼，在彩池边，他还邂逅了一种美丽的野生草本植物，他在日记里写道：“在池边我看到了很多开黄花的黄花杓兰，它与北美的一个种很近。后来我成功地将这个种的茎介绍到了阿诺德植物园。”黄花杓兰的植株通常有30—50厘米高，叶片呈椭圆型，一枚植株的顶端通常只生一朵花，而其花形却极为独特，鹅黄的花朵上，偶有红色的晕迹，其中三片花瓣的前端微微卷曲，还有一个被称为唇瓣的花瓣极其膨大，凹陷成一个椭圆型的囊，犹如一只漂亮的“口袋”，令人啧啧称奇。威尔逊将此花引种到美国甚至欧洲之后，因其美丽高贵，气度不凡，颇像欧洲历史上一位名叫玛格丽特的高傲女皇，因此，西方的爱花人士便把黄花杓兰喻为“高傲的玛格丽特”。

　　兰花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一直是高洁典雅的象征，而四川则是全国野生兰花分布种类最多的省份之一。黄龙位于松潘地震带上，山高谷深，地形地貌极为复杂，气候垂直差异性大，孕育了70种珍贵的高山野生兰花。离萼杓兰、无苞杓兰、独蒜兰、紫点杓兰、虾脊兰……每至盛夏，成千上万株杓兰尽情绽放，密林里、灌丛中、小溪旁、苔痕深处，一只只绚丽的“口袋”迎风飘扬，满山遍野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尤其是五彩池边盛开的黄花杓兰，秀丽的身姿倒影在池中，朦朦胧胧、亦真亦幻，与缤纷的彩池相映成趣，恍若仙境。

　　为展示黄龙风景名胜区丰富多样的生物资源及良好的生态环境，近年来，黄龙管理局“以兰为媒”年年举办黄龙兰花节，吸引了全世界的兰花爱好者前来观光，感受兰花的芳香。我时常在想，黄花杓兰的“口袋”里到底装着什么呢？雨露？种子？抑或什么不可示人的宝贝？一度曾想摘下一只“口袋”来看看，但终因于心不忍而就此作罢，就让它成为我的一个美好幻想吧，大自然总有很多永恒的秘密值得人们去追寻，如此，甚好！

　　今天，在英国伦敦郊外的皇家植物园——邱园，在美国哈佛大学阿诺德植物园以及欧洲和北美的广袤土地上，盛开着来自中国的千姿百态的花卉，威尔逊曾说：“在整个北半球的温带地区的任何地方，没有哪个园林不栽培数种源于中国的植物。”令威尔逊赞叹不已的植物中，来自阿坝高原的野生花卉功不可没。

　　“植物活化石”珙桐、“华丽美人”绿绒蒿、“王者之花”岷江百合、“高傲的玛格丽特”黄花杓兰，还有很多数不胜数的高原山花，它们漂洋过海来到异国他乡，无论土地多么贫瘠、气候多么寒冷、环境多么险恶，只要有一粒种子，它们，便以基因里自带的坚韧和果敢，在寂寥的旷野深深扎根，向阳而生，而后灿烂地开放，点靓山川大地，装点人们的生活，一朵朵圣洁的格桑梅朵，把爱与幸福洒遍世界！半岛·BOB官方网站